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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9章 男主角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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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在人潮之中僵住。

直到後方傳來“快走”的催促聲,走出去兩步,她再度回頭。

她平庸的回頭淹沒在所有千篇一律的背影中,沒人關註,只有隊伍末尾興奮的人群,仍在討論。

“已經定了嗎?”

“定了啊,這幾天就是去拍宣傳照了。”

“真假的我靠,我們學校要出明星了?”

“以前好像也有娛樂行業的校友吧,不過沒有特別紅的那種。”

“這麽說的話——以後是不是就見不到他了啊,他還來上學嗎?”

……

聽到最後一句,她再也聽不進其它。

怎麽會這麽突然……

不過似乎一切早已有跡可循,從那些人第一次出現在學校附近,從他偶爾幾個下午的提前離場,再到一整天的失蹤。

沈聽夏心臟重重一沈。

有什麽溝壑在命運的手中無限加深,入圈、明星、電影,每一個詞匯都熟悉又陌生,離她遙遠得仿佛泡沫吹起的幻境。

那他以後呢?就去演電影了嗎?再也不回來了?

……不念書了嗎?

她恍惚地猜測著,一整天也像踩不到地面,她懷疑這是個玩笑,但一天、兩天,前右側的窗臺再也沒有出現那雙腕骨分明的手,沒有橙黃色的汽水,和透明袋的面包。

她等來的是電影宣布男主的海報。

那天整個學校幾乎震蕩,每十個人裏就會出現一只手機,他們聚攏在一起,視線全都聚焦屏幕中央,高清特寫的海報旁,黑色宋體拓於其上。

江溯「飾」周游。

那仍舊是她無比熟悉的一張臉,此刻隔著屏幕,明明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靠近,然而更遠,其實更遠。

她無法準確辨明自己那一刻的心跳,是為了他能萬眾矚目而開心,還是數不清的失落和漲潮?

好像都有。

她垂下眼,在人群中忽然看到自己的鞋尖,初高中一直都愛比這些,大家都穿校服,鞋子就變成唯一劃分階級的工具,那一年紅火的是耐克和新百倫,一雙要大幾百,她買不起,家裏都是最普通的帆布款,也不是她們口中的匡威和萬斯,就好像她這個人一樣,永遠沈默,永遠不起眼,永遠仰望,最亮的那顆星星。

她一言不發地退出泛濫的人海,她知道這一刻,會有很多人進場愛他,比之前還要多還要多——數以萬計的、十萬計的,她退場也不會有多明顯,誰在乎呢。

那一年的微博熱搜還沒發明出“爆”,但她從別人口中拼湊得知,他上了很久的熱搜第一,他沒開微博,所以貼吧一夜漲粉三十萬——她計劃得少了,他比她認知以內還要討人喜歡。

他終於發出更璀璨的光,在她仍舊泯然眾人的歲月裏。

她開始時常看著窗外發呆,開始喜歡上下雨天,已經無法靠近了,雨天是離他最近的記憶。狂風大作時送來雨打樹葉的冷香,像任何一個如常的晚自習,他路過她的窗臺。

沒有他的時間過得很慢很慢,每一天都變得難捱。

她時常幻想某一天看向熟悉的位置,他會突然出現,然而沒有,一天也沒有,漫長的三個月被拆解成更漫長的兩千個小時,每個小時她都在瞭望自己愈行愈遠的燈塔。

那天,她在小賣部買早餐,遇到蔔睿誠。

他還是一副樂天到不行的樣子,她買了四塊錢一個的漢堡包,在微波爐旁邊等待,他說了句“同學稍等!”,就把自己的也放了進來——他買了三個。

加熱的過程中,她忍不住頻頻看向他。

蔔睿誠沒玩手機,不小心跟她撞上視線,她錯開,半晌後,聽他自來熟地問:“有什麽事嗎?”

……

以往這種時候,她是不會說話的。

但到底忍不住,她抿了抿唇,鼓足勇氣開口:“……他不會再來了嗎?”

清晨的小賣部空曠而安靜,球場偶爾傳來籃球的聲音,她忽然意識到自己這句話太沒頭沒尾,誰能聽得懂,忍不住懊惱時,蔔睿誠卻能聽懂意思似的。

“哦,”他說,“我也不太清楚。”

那天就在這樣的對話裏戛然而止。

午休打水時,她在飲水機旁邊,聽到蔔睿誠壓低聲音的電話。

幾乎只需要一個氣音,她便準確分辨出對面是誰,一時手顫,一滴熱水濺在指尖。

她被燙得一抖。

蔔睿誠手指攏住,擋在嘴前:“說真的,你還回不回啊?她——”

她呼吸突然一停,聽他繼續說完:“……們都問我你還回不回來呢。”

這才對。

所有人都在問,所以蔔睿誠才能一遍就知道她在問什麽,怎麽會是因為他們知道她,怎麽會是認識她。

她在他們的對話裏,只是背景板其中的一個代稱。

那邊說了些什麽,太嘈雜了,她再怎麽努力也聽不清,只是蔔睿誠很興奮地提高音量,壓著嗓子說:“明天回?真的?!”

——明天?

來上學還是……來收拾東西?

蔔睿誠:“我靠,不會堵吧?兄弟,你現在巨紅,抽屜裏禮物都快放不下了,什麽時候來給我簽個名。”

四下終於寂靜。

時隔許久,她終於聽到他完整的聲音,少年笑著懶散一揚音調,然後說:

“少來。”

他分明如此意氣風發,如此風頭正盛,可她竟然無法被感染,眼眶一熱,險些落下淚來。

她曾用盡一切努力想攀高,原來其實,都是徒勞。

第二天早上睡過頭了。

她出門從未如此匆忙,連早餐都來不及吃,一路狂奔去學校,到了班上看他不在,又背著書包往外跑。

秋日的清晨,霧濃風冷。

她站在樹下假裝吃早餐,看到學校門口漸漸圍了些人,應該是小道消息傳了出去,路人和狗仔擠滿寬闊的校門,唯一的共通點就是都舉著鏡頭。

遙星街盡頭,一輛白色的車駛來。

她費盡心思也沒辨認出這是什麽牌子,也不知道車型,只知道他先下車,大概沒想到會有這麽多人,頓了頓,很快,隨行的人下車,暫時充當他的安保人員。

“我就說要帶保安吧!”她聽到隱約對話傳了過來,那人說,“你還說什麽不會有人,開玩笑,謝超導演的男主角,誰不想拍?”

他低聲,“少說兩句。”

很快,她茫然地看到那些人一哄而上,毫不在乎是否會擠到他,那些鏡頭靠得很近,像要爬到他的臉上。

她皺眉。

有人靠近他,不知是被人推的還是有意,下一秒,黑色衣服的保安將那女生一把推開,還沒來得及用力,她看到江溯伸手拽住保安手腕,皺了眉低聲說:“別推。”

——時光一瞬回退。

她想起音像店裏,自己有一次險些摔跤碰倒他的杯子,而他的第一反應是給了個力將她扶住,這才撿起掉落的杯子,她滿臉漲紅訥訥說了句謝謝,他曲起指節說沒事,疏離溫淡,始終沒有擡頭。

一直如此。

他對別人好不是因為那人有多好,是因為他自己,足夠好。

他連紳士都會劃清界限,從不給人臆想和預設他會愛上自己,他路過就會發光,然後照亮所有人。

眾人簇擁在他身旁,門衛驅散一批,但學生們仍然跟隨,牢牢貼緊。

而她只是站在樹下,瞭望許久,始終在他看不見的身後,看他走遠。

他重新回到了火箭班,並沒搬走。

電影大概是進入制作期,他前幾周偶爾會再消失,聽蔔睿誠跟人大嗓門地說是去補拍,往後便再沒離開過,又聽說消失三個半月,他成績也只下滑了幾名,很快就又再追上。

這是她的一整個高二上,他像傳說,也是神話,他的手仍然會出現在那個窗臺,仍舊有高高拋起的面包,思考時指節會敲擊窗臺上的瓷磚,一切看似如常——

但她知道,一切早就不一樣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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